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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式春運透視:經濟高速增長難改城鄉觀念

日期:2025-08-18 10:3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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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中國式春運透視:經濟高速增長難改城鄉觀念
回家,一個簡單的念想,在古往今來的文字陳跡中慢慢堆砌、發酵,然後,彌漫在風裡、雨裡和空氣裡,不僅染色了一代又一代的墨客,還滲透進普通人的骨頭中、腦海裡。離鄉打工,經年返家,像徽商,像山西的票號東家,像雲南的馬幫以及那些古道上千年不絕的行走商人。

這些本來不是農民工的故事。

在多年的經濟高速增長和城市化潮流後,那些曾經隻望著門前、想著屋後土地的農民,成為“回家”願望*強烈的群體,也是遷徙途中**的主力,這支數以億計的隊伍,掀起了巨浪般的潮水:春節前湧起,春節後退去。

途中記憶

我生長在四川西南的山區,“文革”之前縣裡很多科局長都是南下乾部,有的是當兵的,到了那裡軍裝一脫就成了局長,這些人主要是山西人,也有河北的。另一些來自山東,聽父親說是南下乾部,也穿著軍裝,以前都是一腳泥,後來**黨教他們識字,學得好的到我們這裡把腳上的泥一洗就是科長、股長什麼的。

到我記事的年齡,他們在我那個農村一樣的小縣城裡已經有十多年工齡了。無論是山西人還是山東人,閒適開心的時候我都會從他們嘴裡聽到一些打仗的故事,中間會冒出家鄉如何如何好的描述。這時,他們時常做出思考的樣子,使故事停頓,間歇中我偶爾會說:“大伯應該回去看看。”是啊,他們總是這樣回答。

1971年成昆鐵路通車,大人們在開玩笑的時候會說,“老王,回家鄉去看看啊。”領導高興的時候還會加一句“我批準你去,給你開介紹信。”那時候出門要路條,出省還要憑介紹信換國內糧票。但在隨後的很多年裡,我不記得他們誰回過“家”。我問媽媽他們怎麼不回去,媽媽告訴我,就那麼幾十元錢,吃飯都不夠,哪有錢回去啊。也是,從縣裡到成都,光是火車硬座票,一個人單程就要花去半月的工資,何況山西、山東那麼遠!

回望過去,他們實際上和我父母一樣是新中國的**代“農民工”:參加“**”之前全部在鄉下種地。在新中國*早的一些年月,“農民”的味道並不濃,在城裡就是城裡人,在鄉下就是鄉下人,那時候城市的魅力並未超越土地的吸引力,即使在1958年開始對人口自由流動實行嚴格限製後。甚至到三年災害時期,一些人還脫離**隊伍,回到鄉下去守望土地。

後來,城市跟著祖國一日千裡,而農村卻依舊牛車慢行,差距日漸擴大,鄉下人“農民”印記清晰起來,南下的山西、山東客漸漸根除了回老家種地的念頭,但身份的優越和明晰並冇有磨蝕他們思鄉的情懷,回家的渴望依舊強烈。

改革開放以後,經濟條件好了,南下的人們歲數也大了,家裡老人還健在的終於有了回家的行動,張大伯一家回山西去了。本來請了一個月的假,結果不到20天就回來了。我問老張的兒子怎麼回來那麼快,張同學叫我彆聽老張胡說:他家冷死人,乾的連“水氣”都冇有,不過下雪很好玩,是他自己呆不住,還是我們家好。再往後,老張就在他兒子的家鄉離休了,一直到故去也冇回過山西。

張同學的家也是我的家。他說的“水氣”,是夏日清晨彌漫鄉野的薄霧,是冬日雪霽後縈繞山巒的輕紗,清新得可以洗肺。

我懂張大伯的行為,山西隻是他記憶的情節,幾十年的生活融化了他,有“水氣”的地方才是他的家,是他的**故鄉,那裡才有他真正熟悉的一草一木。這是張大伯在後來的日子裡一直不離開的原因,他就在家,回到家裡就再也冇離開家。

每當看見車站潮水般的浪湧,我就會想起張大伯他們。如果城市不是驛站,而是有“水氣”的故鄉,那麼,奔波千裡的巨潮必然退去,“回家”的路也不會在甜美的記憶裡充滿艱澀。

然而,今天的事實是,農民還是農民,農民工改變了工作的地方,但有些環境他們仍然無法改變,除了底層薪資不敢張望昂貴的住房,醫療、子女的學業等等,都是問題。他們擠在狹小的工棚裡忙碌一年後,期待春節攜帶積存起來的微薄薪水,回家去看看父母、看看孩子。對他們來說,家鄉是成長記憶,也是窗前飄落的黃葉,回家的路程到底還有多長,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從來不去考慮,也許就是這個原因,回家的路才變得那麼漫長。

轉型路口

阿亮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,即使懷揣數億人民幣也很難掩飾樸素的農民心態。也許是城鄉的“剪刀差”在他幼年的腦海裡刻上了卑微的痕跡,有家鄉故人來京,他多半是大方地帶著我們去到某個**的場所,在完成隻有他有能力出資的程序後,一如既往地高調宣布財富又增加了多少。除掉這些,阿亮的房子、產業什麼的,都很讓人羨慕。偶爾我會想,人在江湖身不由己,阿亮也會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。不過,在他心情不安的時候可以去中國大劇院聽聽世界**樂團演繹的馬勒第五交響曲,也是很愜意的生活,就是不知道阿亮心裡裝那麼多錢,是不是還有地方裝下這些品味。這種酸酸的臆想,就和農民想皇帝天天吃豬肉大蔥餃子一樣,充溢著平庸的安慰,好在我不是農民,而阿亮是,他還是農村戶籍。一些農民工的問題也是他的問題,像孩子讀書,“我就比你至少多花了30萬元!”他曾經對我說過。但“回家”不是他的問題,對他來說無論走到哪裡,都是財神駕到,在路途和驛站都會有賓至如歸的待遇。回家,是農民工的問題。

戶籍對阿亮們來說已經冇有意義,這樣的成功人士到處都有,為數還不少。但和數量龐大的打工隊伍相比,他們的存在似乎被湮冇了。英雄是個彆的,金字塔底部是默默無聞的絕大多數,任何社會都是如此。而那些更低矮一些的農民工更像埋在土裡的基礎,社會有時候都忽視他們的存在,比如正常地加薪晉級,比如廉租房,等等。因此,在一年的辛勤忙碌後,他們更迫切地要回家。

幾年前我去看我的中學,晚上老同學相聚,才知道萬仔已有多年的打工經曆。他並不認同打工如我想象的那般辛苦。在哪都是乾活,生活要求冇城裡人高,隻要不下館子,每年都還有積蓄,自己就是個農民,身份也不可能改變,從不動留在城市的念頭,就是孤身飄蕩在外,老是特彆想家,老婆、孩子,是不是?真的很想。這是萬仔的記憶。所以無論多難,他每年都回家,是回家巨浪的微小驅動者。至於路途,那就冇什麼了,“不辛苦,好多人很多年都不能回家,我可以回家已經很幸福了。”他說。

萬仔家就在城邊上,經濟條件允許他回家。不過他不再跟著退潮湧進城市了,頭一年城市的擴大使萬仔一家人告彆了農村戶口,家裡也蓋了一棟樓,現在開個小鋪子做點小買賣。隻是變成“城裡人”的孩子又繼承了父親衣缽,湧向大城市。按照萬仔的觀點,在大城市能學到很多東西,機會也多,要是學精一門技術,還能在那裡紮下來,何況縣裡那麼小,要是不出去也是遊手好閒,就像他的兒子,隻有出去一條路。萬仔還預謀用自己多年攢下來的錢送孫子到外麵去念書,“我們中學已經好幾年冇有一個本科生了。”他這樣解釋他的計劃。

他說的是我的中學,是那個昔日要考上清華、北大才可以驕傲的中學。還留在那裡當老師的同學無所謂地說,這個不怪他們,好一點的老師早就被市裡省裡的好學校挖走了,而學生更是從小學就開始篩選,學習好點的,父母咬著牙送進市裡的學校,這個長那個長的孩子也是錢多的在省會,錢少的在市裡上重點中學,縣長、書記家都不在這裡,其他的還用說麼?“連萬仔這個農民都不願讓他的孫子在這裡讀書,你想吧。”他們說。

我能想什麼呢?我想起從前“周大學”、“李大學”在公共廁所裡進進出出的縣醫院。“你知道吧?那個中專都考不上的,現在是醫院外科的**把刀。他隻進修過一年啊!”這是現實的答案。早先我隻聽說川醫畢業分配在市醫院的丘同學去了成都。

看著膨脹了很多倍的縣城,想著喧囂的北京……這就是現實,城市發展需要我的農民兄弟,卻又不接納他們。十年前那群眼光迷茫的農民工換成了胸懷理想甚至雄心勃勃的青年,現實驅使他們融入城市的願望膨脹。不過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失望了,一年後拖著困倦的眼光回家了,心裡想著不再去助推那個回家的浪潮。等回到家,過年的日子和家人的親情很快修複了他們的情緒。安靜下來他們又背起行囊,隨巨潮退去,艱澀的潮起潮落又開始繼續。

大時代印跡

過節回家,數十億人次的短期遷徙,是個無論運力提高多少倍都難以承載的重負,也是大時代的印跡。

和張大伯他們解放初期的南下一樣,他們本應該找到**故鄉,並在那裡安頓下來。但是,與張大伯他們不同,解放軍進城,麵對的是製度轉型,社會結構並冇有發生質的變化,城市不需要專門的驛館來存儲他們,與城市眾多的人口相比,少之又少的他們一脫下軍裝,就無聲無息地消散在城市的街道上。

麵對今天社會結構的巨大轉型,阿亮們也隻是偶或經過的彗星,來不起風,逝不走雨。隻有巨潮般來去的農民工才是曆史巨輪的推動者,他們是滿天的星鬥,是風,是雨,是這個社會結構巨變的巨幅風景。

遺憾地是那些高樓林立,已然發達樣子的城市和習慣擁有前衛光環的城市文化,這次落伍了:城市和她的占據者冇有意識到大時代的巨變會顛覆舊有的社會結構,城市並冇有準備好驛站接待農民工同誌,甚至在20餘年的潮湧麵前拒絕和排斥他們。等到城市化進程迫使我們改變觀念的時候,他們的隊伍已經如此龐大,以至於城市難以容納。

在風景的另一麵,奔向城市的農民工自己也冇有準備好——這不怪他們,長期被“先進城市”光芒籠罩的農民們,自覺意識已經被吞噬的所剩無幾,他們不僅缺乏心理準備,更缺失文化素質準備。比起體力,城市更需要的是技術文化的準備。

早些時候有一份學者的城市規劃,彼時日本經濟正如日中天,於是專家們提出了日本模式,要建設大東京那樣的大都市群,在祖國的京津、長三角和珠三角聚集一半的人口。現而今,還冇有完成計劃的四分之一,城市就疲憊了。於是人們又想起了德意誌:不超過100公裡就有經濟、文化、醫療……一樣發達的城市,雖然人口並冇有百萬之眾。於是我們開始或者是準備開始“城鎮化”。

好,真的很好!如果納稅人的錢不再向中心城市淤積,一旦優勢資源(學校、醫院,等等)分散到中小城市,那樣,矮牆邊上沐浴陽光等著工作的人就消失了,他們再不需要背井離鄉,更不會“愚昧”地製造折磨自己的回家浪潮。

隻是城鎮化需要的是人的“城鎮化”,這種改變不僅是政府的事,也是農民自己的事。如果城鎮化的隻是高樓,那麼回家的路還很遠、很長。

我們原本可以不離家遠行的。